奥夫愁容不展,问道:“你以为是当死战,还是拖延?”
铁门关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”,若全部军队死守关口,一步不退,的确有可能将唐军阻断于此,缺乏粮秣辎重的唐军再不能“以战养战”,只能退却。
但风险也不小。
唐军的战斗力太过强悍,军械辎重太过精良,万一被唐军突破关口,则所有大食军队再无逃生之机会,将被唐军全歼于此。
若只留下一部分军队,也只能起到拖延之作用,肯定会被唐军突破。
然后唐军穿过峡谷一路追杀,依旧是先前之局面,只能亡命奔逃,最终被唐军追死......
马斯拉玛给出答案,想了想,问道:“咱们兵卒不足,战力不够,即便凭借地利死守铁门关也难言必胜。但若是能够请欲谷设派遣一支精兵至此,合兵一处,则必可战胜唐军。”
铁门关之南的广袤盆地便是吐火罗,当年西突厥可汗欲谷设连续遭受其部下阿史那贺鲁、阿史那步真背叛之后兵败,一路逃亡至此。虽然势力早已大不如前,但毕竟曾是西突厥可汗,仍有一定实力。
奥夫没好气道:“你以为欲谷设是傻子?之前哈里发便曾邀约其派兵一并攻打碎叶,且许诺战胜之后允许其回归天山王庭,欲谷设却连回信都欠奉。这个时候咱们兵败碎叶、铩羽而回,你认为他会派兵相助咱们从而得罪大
唐?别说邀他派兵相助了,他不派兵截断咱们的退路就要感谢真主!”
顿了一顿,叹口气道:“更何况远水救不了近火,唐军不会给咱们请求增援的机会,说不定明日一早便会开始猛攻。”
马斯拉玛两颊深陷、精神萎靡,目光落在被落日余晖映照的北方狂野:“唐人可真是......如狼似虎!以往皆传闻华夏乃礼仪之邦,其民宽容、讲理、温驯......然而此番交战才知其悍不畏死,性情狠厉且坚韧。”
由可散城至此数百里之遥,一个逃,一个追,数日之间奔波跋涉,毫不惜力,急于逃命的大食人也就罢了,自是亡命狂奔,希望挣得一线生机,可衔尾追杀的唐人就好似盯住猎物的狼群一般,紧追不舍,毫不松懈。
其坚韧之意志,实乃马斯拉玛生平仅见。
至此,两人忽然心意相通,不约而同的冒出同样一个念头??哈里发固然需要伐师灭国以转移国内矛盾、增加自身威望,却为何放着普天之下那么多的部族、国家不予理会,偏偏挑上大唐呢?
大唐虽然与大食并称“当世唯二超级大国”,但唐人无论是攻击性,亦或侵略性都不强,他们更喜欢在规则之内做生意,与所有国家、部族快快乐乐的搞贸易、挣钱帛,对于领土的诉求几乎没有。
更何况此前已经有过一次败绩......
奥夫不知说什么好,缄默半晌,直至太阳沉没于西方山峦之下,才担忧道:“也不知大马士革现在是何情况。”
二十万大军几乎大食举国之力,其中不仅有听命哈里发而来的各组联军,更有忠于哈里发的嫡系部队,照目前局势来看,最好的结果也不会有超过半数军队返回大马士革。
如此巨大的损失,几乎可以肯定必然动摇哈里发的统治。
而为了稳定局势、安抚各方部族,接下来与大唐的谈判几乎是肯定的。
“拼尽全力将这些将士带回大马士革吧,不仅仅是给大家一个交待,也能给哈里发谈判的时候增添一些筹码。
损失半数与全军覆灭之间的意义无论是对于安抚内部统治,亦或与大唐谈判,截然不同。
马斯拉玛却并没有多少信心:“但愿如此吧。”
翌日清晨,天色微亮。
唐军早已收拾好营帐装备,于阵地之上整装待发,战马刨着蹄子、尾巴甩动,时不时甩头嘶鸣一声,将校兵卒端坐马上,神采奕奕、士气鼎盛,连续数日高强度行军、作战带来的疲惫并不会因为一晚的歇息而彻底缓解,但建
功立业的渴望却将兵卒们所有潜力都激发出来,精神亢奋,摩拳擦掌,亟待一战。
王孝杰抽出横刀、高高举起,大声道:“杀!”
已经无需战前动员,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,面对铁门关这样的险要地势也没什么更好的战术布置,无非是轻骑兵上前以弓箭压制,趁机在关门之下埋设火药将其炸毁,然后具装铁骑冲入峡谷、与敌死战。
决定此战胜败的因素归于一句话:两军相逢勇者胜!
“杀!杀!杀!”
所有兵卒士气正盛,战意昂扬。
王孝杰一马当先,三千骑兵、六七千战马随机而动,风卷残云越过旷野,黑压压潮水一般席卷向铁门关。
奥夫站在铁门关上,面色凝重的眺望着北边方向奔袭而来的唐军,千军万马集团冲锋所造成的声势很是骇人,尘土飞扬、啼声如雷,黑色甲胄连成一片犹如惊涛骇浪。
他最终还是选择死守铁门关。
唐军战力太过惊人,若是放置部分军队在此驻守,极有可能短时间便被唐军攻陷关门,突入峡谷,到时候自己率领主力尚未撤退至安全距离,一旦被唐军衔尾追上便是一场灾难,因为自峡谷另外一侧出去便是地势平坦的吐火
罗谷地,届时无论是沿着乌浒水向下游奔逃亦或是横渡乌浒水,都没有足够时间。
最稳妥的选择便是死守铁门关,借助得天独厚的地势将唐军阻断于此。
当然,所谓的“稳妥”也只是相对而言,一旦铁门关被突破,面对如狼似虎、战力剽悍的唐军,或许结局只能是全军覆灭.......
最大的倚靠除去铁门关的地势之外,便是这两扇巨大铁门。
“铁门关”之得名不仅是山石如铁,更因为这两扇
唐军一路奔袭毫无迟疑,其势惊天动地。
临近关隘之下,唐军轻骑兵在马背上引弓搭箭,无数箭矢冲天而起,在空中划过一道巨大的抛物线落在关上,虽然大食守军举着木盾,但仍有箭矢自盾牌空隙射中兵卒,箭如雨下,哀嚎一片。
奥夫大声下令:“不要胡乱放箭,待敌人冲到近前!”
这就是大食军队溃败奔逃的最大悲哀,弓箭射程较之唐军远远不如,一旦唐军在大食军队弓箭射程之外施射而不靠近,此等“放风筝”的战术令大食军队叫苦不迭,束手无策。
但是此刻与沿途奔逃之时不同,无论唐军弓箭射程再远,终究还是要突进至关门之下。
果然,在弓箭远程压制关上守军之后,唐军迅速派出数十身穿铁甲的兵卒,举着盾牌遮住身体,向着关门突进而来。
“放箭!放箭!滚石做好准备,唐军近前马上释放!”
奥夫如今已经很是了解唐军的战术,野战之时“放风筝”一样的“帕提亚战术”,远程施射、重骑冲阵,攻城之时则弓箭、火器一并压制,重甲步兵突至城下埋设火药……………
战术简单、直接。
但由于唐军装备精良、火器威力巨大,故而极其有效,明知其战术却防不胜防。
当下,只能寄希望于关口这两扇巨大铁门可以抵消唐军火药。
奥夫对此很有信心,这两扇铁门厚达一尺、高两丈,各耗费一千五百斤生铁,以铁门深嵌入两侧石壁之内,雄浑厚重、固若金汤,想来即便是威力巨大的火药也难以撼动。
唐军骑兵在远处施射,如雨的箭矢压得关上守军抬不起头,披着重甲的步卒举着盾牌冲到城下。
“滚木石推下去!”
瞬间,关上烟尘飞起,巨大的滚石从关上坠落,唐军步卒披着重甲不惧刀箭,但是面对如此重击却承受不住,盾牌碎裂,扑倒于地,被砸的口吐鲜血。
但仍有兵卒突进至关下,放置火药点燃之后迅速撤退。
奥夫心脏揪起,瞪大眼睛,无比紧张。
鬼晓得这铁门能否撑得住火药爆破……………
轰!
巨大沉闷的声响震耳欲聋,无数碎石随着升腾而起的硝烟四下溅射,奥夫只觉得脚下整个关隘都颤了颤,然后......纹丝不动。
“呜呜呜!”
关上大食兵卒都知道这意味着唐军的火药对这座雄关无可奈何,顿时爆发出一阵疯狂欢呼。
自可散城大败一路溃逃至此,被大唐追着尾巴穷追猛打,士气跌落谷地、茫然不知所措,只觉得唐军剽悍不可战胜,这一刻终于将坠落的士气拾回。
奥夫更是疯狂的挥舞着长剑:“关隘如铁,不可逾越!唐军技止此矣!”
“来人,速速去告知马斯拉玛,咱们能守住铁门关!让他赶紧带兵回来,咱们一并死守关隘,将唐军阻断于此!”
“大家齐心协力,只要守住关隘,唐军必然败退!”
“回到大马士革之时,我定然在哈里发面前为诸位请功!”
大食军队因此士气暴涨。
不远处山脚下,王孝杰眺望着铁门关升腾而起的硝烟散尽之后铁门安然无恙,面沉似水。